小楼月圆

鼠猫赐我以魂,楼诚赐我以神。
诸葛先生粉,沈夜粉,埃尔隆德粉,后荣迷。
为做一个普通本分淡然的近代史学者努力中……划掉,不想做学者了,能读明白书就行……划掉,能看得进去书就行……划掉,能活着就行。

【鼠猫】破镜

不老不死老妖怪系列

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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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忘了是谁先起头叫他白五爷。

好多年前,人们叫他五爷因为他行五。在北京城唱火的时候别人叫他白爷,不数他那个久远的辈数,从北京城出来到了大上海,鱼龙混杂什么爷都有,他白玉堂在青帮眼里芝麻粒都不是,自然也就没人叫他爷。后来借着大朝阳的场子一连唱了三天的大戏,有人认了他,捧了他,他便又成了白爷。再后来不知哪个说他在老家有排行,是老五,就兴起来叫他白五爷。

 

白五爷端着自己的小参茶壶,脚底下白福跪在垫子上两手伸过头顶举着展昭的玉烟杆,哆哆嗦嗦低着脑袋。

白玉堂问他,“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白福小声回他:“不知道。”

 

“元宵节夜不归寝,跑哪玩去了?”

 

“回家看娘了。”

 

“你才进庆福祥几天你就想家了?”

 

白福因为头低着鼻涕流了出来,不敢缩回手擦,用力一吸,把白玉堂恶心的,从桌子上摸了块手帕捏着小孩的脸蛋给他擦。白玉堂没伺候过孩子,下手没轻重,白福脸上一会儿就红了一片。

白福仰着脑袋看白玉堂,他那双涉世未深的干净眼睛里倒映着一个轰动了上海滩的俊俏面庞,皱着眉抿着嘴,生着气。

 

真好看。

小孩儿想。

这个念头一直到他死,都没变过。

 

他家爷,长了一副百年难遇的好模样。

 

展昭拎着中药包进来,右手摸出怀表看点,眼睛就没看地,被白福的腿绊了一下,好在及时把住了白玉堂的肩才没摔那儿。白玉堂把脏了的手帕往地上一扔,让白福起来,一手托着展昭的胳膊扶着他,还是皱着眉:“也不看路。”

 

“今天有事,我得看着点时间。”

 

“什么事儿?”

 

展昭扣上怀表收起来,提高了中药包:“张老板母亲病了,我得去看看。”

 

“这又是哪家的老板?”

 

“富盛酒店的,跟洋人有点关系。”

 

白玉堂听了就烦,连连摆手。好在这些事展昭也用不着他去,就他那脾气哪个惹恼了他再给剁了,他俩这戏班就不要想开了。

 

庆福祥是个老姑娘送给展昭的。

前十几年的北京,三十岁还没出嫁的就是老姑娘了。庆福祥原班主的女儿就是一个,不喜欢男人,专喜欢唱戏,戏又唱得好,是个有些名气的老生。老班主看女儿养活得了自己,也就不去操那个心,由着她过舒坦日子。后来八国联军打一通,戏班快给打散了,好不容易盼到了民国,日本人又蹿了进来,老班主是个热血的汉子,大晚上在院子里唱林冲夜奔,一头一身的汗发出来,唱得两眼发红,举着水桶就往身上浇冰凉凉的井水。他女儿就坐在台阶上看着他爸,不好劝也不敢劝,最后眼睁睁瞅着老人淋着一身水倒下来,再也没起来。

白玉堂十年前和展昭来到戏班学戏,什么都学,什么都能唱,老姑娘就是教他唱老生的老师,她让他管她叫三姑娘。三姑娘说这么叫是因为上面有两个姐,嫁了旗人,后来断了联系,不晓得去哪了,她这个老三不听话,为了唱戏也没裹脚,所以没人要。她又问,不如你娶我,以后这戏班子就是你的了。

白玉堂浅浅地笑笑,没作声。

白玉堂那时候素白的很,白褂子白裤黑布鞋,也不像后来这么牛脾气,不唱戏的时候就低着头背词,要么就是跟着展昭胡闹,表现出来的就是两个十八九岁少年的精气神,但戏班里谁也不知道他俩到底多大。签生死状的时候白玉堂说忘了生辰八字,就不写了,戏班也没苛求,忘了就忘了,左右进了里面师父最大,凭你多大年纪,师父要打你都得主动扒裤子。

展昭说我就等着看你挨打。

白玉堂就是没挨过打,几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白玉堂都能登台唱戏了,他也没挨过。白玉堂就那样招人嫉妒,在戏班子里搭眼一看就能看见他一身素白的衣裳在井台边上唱戏,不食人间烟火。

展昭没学戏,一直都没学。但庆福祥不能养闲人,展昭跟着老管事学着算账收钱,戏班子一有场子唱戏,他就拎着硕大个算盘跟出去,唱完了拿着铜锣收一圈铜板,乐乐呵呵挺开心的。

后来老班主死了,老管事也死了,徒弟都散了,庆福祥要没了,三姑娘把招牌交到展昭手里,告诉他好好接下去,隔天就被人挂在了城门上,布告说,这是刺杀日本驻京高官未遂的刺客,要曝尸三日。

展昭收拾了行礼和白玉堂出北京的时候,正好赶上三姑娘的尸首被放下来,睁着眼睛披头散发躺在板车上,两只手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两人远远看了一眼,不做声地出了城门,再没回头。

 

那人说,给你们长生和不能参与俗世的惩罚。

 

白玉堂在北京城门口的茶摊上喝高沫,呛得直咳嗽,断断续续问展昭,接下来去哪儿?

展昭抖开一张地图,指着那个小渔村。

 

去上海吧。

 

庆福祥就在上海开张了。

 

展昭定好了时间,提着药包出了门,前脚迈出门槛,后脚被白玉堂叫住,白玉堂从怀里掏出个盒子扔给他,展昭接住打开,松木面镶嵌着绒布内衬,里面躺了一只紫檀的簪子。

 

“给那老太太当个礼物,买个人情。”

 

展昭笑了笑,扣上搭扣收起来,临走又看了一眼白福,劝道:“孩子小自然会想家,让他起来吧,总跪着也不好。”

白玉堂挥挥手,告诉白福:“你展叔求情了,还不赶紧起来。”看着白福摇摇晃晃站起来了,白玉堂又道:“以后记住了,进了庆福祥叫了这个名字,你跟你以前的家就没什么关系了,世道这么乱,自己能活就行了。”

 

“知道了五爷。”

 

白玉堂端着小玉壶的手一抖,参茶洒出来脏了他的前襟,白福偷眼看他:“五爷?”

 

“没事,回去吧。”

 

白玉堂放下壶,托着腮玩展昭的玉烟杆,嘴里参茶泛着苦,苦得就像很久以前喝过的酒,那味道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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