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圆

鼠猫赐我以魂,楼诚赐我以神。
诸葛先生粉,沈夜粉,埃尔隆德粉,后荣迷。
为做一个普通本分淡然的近代史学者努力中……划掉,不想做学者了,能读明白书就行……划掉,能看得进去书就行……划掉,能活着就行。

【鼠猫】长生殿

不老不死老妖怪……系列

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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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求凰铺垫了小半年推出来一个小叫天孟玉祥,嗓音响亮喉咙通彻打帘子后面一亮嗓全场寂静,白玉堂在下面听着,高声给叫了一个好。

白玉堂这人,用展昭的话说作死没够。

孟玉祥一出《长生殿》唱完,到后台摘髯口的当儿,有人送上来一个花篮,说是对门大朝阳的白五爷送的,孟玉祥仰着身子往外瞄,白玉堂安安静静地站在后台的空地上,左右来往花花绿绿,这位爷一身素白长袍干净得要飞升了。

孟玉祥嫉妒白玉堂。

这是他头一次上台时,师父就给他灌输好了的想法,对面那个白五爷,什么玩意儿啊,文武昆乱全都唱,又杂又混,你不一样,你从小就是唱老生的好苗子,你练了多少年,挨了多少打,你这嗓子盖过多少师兄弟才出落的如今这副模样,你能让他白玉堂把你毁了吗?不能!

 

孟玉祥,你应该嫉妒白玉堂,你应该恨他。

 

孟玉祥问师父,我为什么要嫉妒他?是因为他比我好吗?

这句话给他赚来师父的一巴掌,师父说,你怎么能说他比你好呢?他比你差,差远了。

可师父忘了嫉妒这个词的本意,他用错了词,孟玉祥会错了意,孟玉祥觉得,白玉堂就是比他高出那么一截来,不然他不用嫉妒他。

那天孟玉祥看见白玉堂站在后台的喧闹之中,安安静静的,雪落到他肩膀上都不会化。

 

他开始嫉妒他了。

 

白玉堂最近添了一个新毛病,晚上睡觉要暖汤婆子,小白福忙前忙后给他烧开水灌瓷炉,再小心翼翼地放到他床上用棉被盖着熏热气儿,白玉堂晚上掀被子上床,总是暖的,五爷高兴,赏了白福睡他的床,自己抱着半凉的汤婆子钻到展班主屋里去了。白福知道他家爷和班主关系好,兄弟之间偶尔同榻相眠也没什么不对,小孩儿不以为意地在白玉堂的床上躺了,几息的功夫睡得死沉。

展昭怕热,上海的冬天算不上太冷但也不是个暖冬,晚上睡觉棉被是要盖的,展昭的棉被和他的体温刚刚好为他暖出一个舒适的温度,只是被子刚捂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掀了开,带着一股凉气钻了进来,展昭皱了皱眉,那罪魁祸首把汤婆子塞他怀里,低声道:“你也暖暖。”

展昭从被子里爬出来越过白玉堂把汤婆子放在了床边凳子上,慢慢又缩回了被子里,白玉堂胳膊一伸把人搂住,舒服地叹了口气:“没有了汤婆子你也暖得很。”展昭一低头把脸埋进被窝,拍拍身后人的胳膊:“睡觉睡觉。”

 

“我今天去听了小叫天的戏。”

“不错,可惜命薄。”

 

小叫天最卖座的戏是《长生殿》,他那个唐明皇有一股子痴情和哀怨,能把前排贵妃椅上的女粉丝看哭一大片。

展昭握了把瓜子在后面看着,边嗑边偏头问白玉堂:“你还记得圣上什么样子吗?”

 

“早忘了。”

 

“我倒还记得,这位,可不是个帝王样。”

 

“倒像是个情种,是也不是?”

 

那时候有人说,贵妃醉了酒,那也是贵妃,贵妃不是娼妓,拈花卧鱼,贵气在里面。

痴情的唐明皇,总归是个“皇”。

 

两位大朝阳的当家把小叫天评头论足了一番,没留神旁边的小报记者,转天他们仨就一起上了头版头条,标题写得狠,说是大朝阳叫阵凤求凰。

凤求凰的老板看到报纸时没犯愁,反而是乐得合不拢嘴,大朝阳是什么地方,场场爆满座无虚席,一三五人放假都有人守着的大戏院,凤求凰不温不火唱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对面那排场,难得有一次免费炒作,顺杆爬吧,何乐而不为呢?

孟玉祥接到报纸没多久,他那已经卧病在床的师父把他叫进房间,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握着徒弟的双肩:孟玉祥!孟玉祥!你成角儿的机会来了!赢了白玉堂,你就是上海滩最红的角儿!

 

孟玉祥卷着报纸走出来,坐在台阶上叠了个纸飞机,一撒手飞出去,四五米远的距离就落了地。

地上铺了一层雪,孟玉祥把纸飞机捡起来,手心沾了雪粒子,须臾化作了一滩水。

 

那白玉堂,雪落到他手上,是不会化的吧。

 

他想。

 

 

白玉堂看着看着报纸就气笑了,就手团了扔到展昭身上,展昭正低着头算账,没留神被打了个正着,捏着报纸团抬头看他家这位角儿:“你发什么火?”

 

“叫个屁板!”

 

“呦,还骂人了。”

 

“你给我钱,我去明家找他家老二把这破事给我平了!”

 

展昭低下头去又拨了两粒算珠:“明家又不管这事,再说人家也不缺你那点钱。”

白玉堂坐下来,憋着一口气:“那孩子,太干净了。”

 

太干净了,一点泥点子都不能沾,你往他身上泼脏水,他能把自己恶心死。

 

“真可惜。”

 

对台戏到底还是唱了,赶在元宵节前一天,两家戏园子都是汪洋汪海的座,白玉堂这边唱的是《长生殿》,凤求凰也唱《长生殿》。

两个唐明皇开场前在大街上碰了碰面,孟玉祥眨巴着眼睛看白玉堂,突然一俯身从地上捻起一抔雪举到白玉堂面前:“您拿着。”

白玉堂接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孟玉祥看了一会儿,那雪在白玉堂掌心化成了一滩水。

孟玉祥忽然笑了:原来,你也是凡人。

 

那一晚的戏,孟玉祥唱出了平生最好,大朝阳的风头居然被他盖了过去,孟玉祥的师父在后台的椅子上听到最后一个音收尾,嘴角咧了咧,去了。

孟玉祥下了戏回来,他师父的尸首在后台当中睁着眼睛看他。

 

孟玉祥,你要成角儿啊!

 

 

老师父头七过了下葬,孟玉祥作为孝子摔丧盆扶灵柩,披麻戴孝走在最前头,素净的脸上淌着两道泪,泪水上沾着被风吹起来的雪花。等到送葬的队伍回来了,孟玉祥也躺倒了。

烧得迷糊的时候,白玉堂来看他,大晚上一推窗子轻飘飘就进来了,走到他床前食指一勾拨开他的嘴唇,喂进去一粒丹药,从喉咙到心底清凉了一路,白玉堂转身出去,展昭抱着猫站在大朝阳门口等他。

 

“阿弥陀佛,难得白五爷发善心。”

 

白玉堂揉揉黑猫的脑袋:“好猫儿,等你白爷爷呢?”

黑猫叫了一声,挥了挥爪子。

 

 

孟玉祥的病转天就好了,按理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孟玉祥这病来得快去得快不说,好了就是全好了,当天就能下床活动,嗓音听着还比以往更透亮了些,凤求凰的老板说这是因祸得福。孟玉祥想了想,也是这么觉得,只是病中似乎发了一个癔症,做了一个怪梦。

那白玉堂,喂了他一捧雪。

 

大朝阳沉寂了一段时间,观众就是这样,擂台打输了,甭管你以前唱得多好,你都是败了。白玉堂乐得清闲,坐家里研究菜谱,想给展昭烧一桌像样的菜来,总觉得他是越来越瘦。

展昭清了年底的帐,和白玉堂说趁着没事做不如去苏杭看看,白玉堂欣然应允,放了徒弟们的假,领着白福打点了行李就往人间天堂去了。

凤求凰看大朝阳锁了门,越发耀武扬威起来,报纸连说“双玉之争”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孟玉祥成了孟小爷,白五爷的名头生生被压弱了三分。

孟小爷给政府要员唱堂会的时节,白五爷正领着自家班主在断桥边上看残雪,白玉堂捧起一堆雪来,掌心不知使了什么力,那雪变得越来越多,展昭慌忙给他捂住了:“叫人看见!”

白玉堂一抽手,把满把的雪都扑到了展昭脸上。

 

 

孟玉祥从汪公馆出来,围着狐毛领子的大衣坐上汽车赶回凤求凰,下车时正巧看见白玉堂和展昭开大朝阳的门锁,两个人笑闹着推开大门,白玉堂还蹲下身去抱起了赖在地上不想动的白福。孟玉祥突然跑过去,站在白玉堂眼前,看着他抱着那个拖鼻涕的孩子,一脸诧异地看自己,喘着气问:“你,为什么不难过?”

白玉堂愣了一愣,笑道:“我为什么要难过?”

 

“我把你唱倒了啊!”

 

白玉堂放下白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孟玉祥的头。

 

“可我的心又不是全都在戏上。”

 

屋里提前进去收拾东西的展昭大声问他道:“我买的砚台和冻墨呢?”

白玉堂扔下孟玉祥应答着走进屋去:“在皮箱里!”

 

孟玉祥站在大朝阳门口,低声自言自语。

 

你的心不在戏上,那在哪呢?

 

 

大朝阳重新开张,两位当家苏杭一趟游下来精神焕发,白五爷唱得更好听了些,老戏迷又都回来了,白玉堂唱完一出,下面的戏迷挑起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五爷唱了多少年了,哪是一个白面小子能敌过的?”

包间里的孟玉祥摔了杯子,转身下楼出了大朝阳,大朝阳外面艳阳高照,照得他心烦。等回了凤求凰,老板又满脸堆笑地送来一堆请帖,堂会,家家惹不起家家都得去,孟玉祥想登台,老板却说,您是我们的名角儿,哪能说上台就上台的。

孟玉祥对着镜子摸摸自己的脸,半个多月没上过戏妆了。



今天的堂会怎么去这么远?

 

孟玉祥坐着小轿车从市区开到郊区,一栋栋洋楼排列着,院门张着大大的口,吞噬。

孟玉祥突然害怕了,他又问了一遍,司机没回答他。

 

去哪?谁家的堂会?

 

司机一打方向盘,车开进了一户人家的院落,里面迎出来的人穿着长衫,温文尔雅,孟玉祥看到他的眼神时却打了个哆嗦。

 

 

白玉堂复出后连唱了三天,又不干了,躺在展昭床上玩怀表,展昭坐在桌案前看书,觉得白玉堂那“嘎达嘎达”的声音实在烦人,轰人出去关上了房门,白玉堂在展昭屋前站着,逢人问五爷做什么呢?就回答,被展班主罚站了,直到展昭打开门把他拽进去为止。

白玉堂乐呵呵地继续玩怀表,一下一下开了又关,突然抖了一下。

 

“坏了。”

 

“怎么?”

 

“时辰到了。”

 

 

孟玉祥赤着脚失魂落魄地走回来,上海还在下雪,大雪纷飞,路人忙着低头躲雪,没人认出他这位孟小爷来。他就这么走着,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黑亮的皮鞋,有个人为他遮了伞。

孟玉祥抬起头,看见展昭和白玉堂一前一后站在他眼前,望着他。

孟玉祥开口,声音飘飘渺渺。

 

你说你的心不在戏上,那在哪呢?

 

白玉堂笑着问他,你呢?你在戏上吗?

 

在!在!每时每刻都在!

 

不在。

展昭摇了摇头。

在成角儿上。

 

孟玉祥如遭雷击,颤抖着问:那我,唱得是什么?

 

白玉堂摸了摸下巴:你唱的是孟玉祥,反正不是唐明皇。

 

孟玉祥摊着自己的手,雪花落上去,化不掉。

 

我怎么不是唐明皇!你看!雪不化!雪不化!

 

白玉堂用他没有撑伞的手摊在孟玉祥眼前接雪花,雪越落越多,多到满溢,多到向下洒,那不是天上落的,那是他手里生出来的,孟玉祥痴痴地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白玉堂一翻手心,雪落了一地。

 

傻孩子,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走吧。

 

 

孟玉祥死了,死在一个青帮首领的家里,这事被压了下去,孟小爷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灯红酒绿的大上海。

凤求凰又推出了新的小叫天,那孩子的师父也告诉他,比过白玉堂,你就成了!

白玉堂还是唱戏,只是不唱《长生殿》了。

 

初春的时候,白玉堂和展昭去公墓给一处坟上香,那墓碑素白素白的,嵌着一个漂亮孩子的照片,孟玉祥是他的艺名,墓碑上刻得是他本来的名字,长生。

 

“戏迷来信问,你怎么不唱《长生殿》了?”

 

“不唱,要是有人要杀我的爱人,我一定先杀了他,再把他的军队搅个天翻地覆,然后带着我的人远走高飞,当什么皇帝。”

 

“所以你当不了唐明皇,你只能是白玉堂。”

 

“对,”白玉堂趁四下无人亲了一下展昭的脸庞,“所以我只能是白玉堂,短命鬼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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