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圆

鼠猫赐我以魂,楼诚赐我以神。
诸葛先生粉,沈夜粉,埃尔隆德粉,后荣迷。
为做一个普通本分淡然的近代史学者努力中……划掉,不想做学者了,能读明白书就行……划掉,能看得进去书就行……划掉,能活着就行。

【鼠猫】情吏(多谢浅浅赐名~)

warning:意识流BE,好久不写已经不会写了……

 

 @浅浅芦 生日快乐呀!永远十八岁!

 

我能看见鬼。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在我的家乡,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开了天眼的孩子,老人们说这是因为村落在一处聚集了天下阴气的至邪之地,但为什么人们不愿意离开这里,很简单,因为穷。

 

因为穷,我们连一个能化解这一切的道士都请不起,任由那些孩子,包括我,睁着自己不容于世间的眼睛去窥探另一个神秘的世界。

 

相较于其他能看见鬼的孩子,我还有些不同,我能和鬼进行简单的交流,尽管他们大部分都不太想搭理我。

 

另一小部分希望我能替他们抓替身。

 

我试着和他们沟通,让他们把肠子眼珠什么的塞回去一点,就这么拖着走不累吗?至于吊死鬼,我对他们玩弄自己舌头的行为感到极为不适,于是我经常偷偷地把那长长的舌头打成结,然后躲在太阳底下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

 

诚然,我不是什么好孩子。

 

父母在我出生的时候就走了,在我懂事之前又投胎了,作为一个拥有阴阳眼的孩子,我甚至连他们的鬼魂都没见过。年岁渐长,我看见别的孩子有双亲的宠爱和平凡的童年,不免心生妒忌,我告诉他们,你的背后有个小孩儿。

 

因为这里很穷,一对夫妇多生了一个养不起的讨债鬼时就会想方设法弄走,如果是女孩儿,那么恭喜,扔到山沟里喂狼都没有人会管你。因此几乎每户人家都会背上几条婴孩的人命,而我平日在村落里见到最多的,也就是这些夭折的孩子,他们怨气极大,会趴在自己哥哥姐姐身上好几个月,直到把他们耗得精疲力竭大哭不止。

 

这时便会有人家请我去和那些孩子谈谈,让他们早点投胎。

 

我和嚎啕的孩子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听着另一份常人听不见的哭声,声音叠加在我的耳廓,十分烦人。

 

 

 

我告诉鬼婴儿,走吧,去转世投胎,这一世你投错了,回去求求阎王爷,下一世找个好人家。

 

 

 

那年我只有十岁。

 

 

 

老人们说我未老先衰,心思成熟灰败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我想如果你也能看见一群穿着寿衣张着嘴在自己故居前游荡的老鬼,听他们细数一下数十年的人生,你也会有这样黯淡的心境,就像一朵被催开的桃花,匆匆忙忙败谢,连享受独属于自己的青春年华的机会都不肯给。

 

可我又怎能比作桃花呢?

 

我生在这样一个地方,拥有这样一双眼睛,所见所闻是世间最肮脏最卑劣的故事。

 

我想离开。

 

 

 

十三岁那年,山洪暴发,淹没了大半个村庄,那天我去山上看看我那短命父母的坟,撒点纸钱拔拔草,一回头地动山摇,洪水从河床里不受控制地喷涌而下,我看见那平日里最温顺的溪流疯了一样携卷着泥沙冲向她哺育过的村庄。

 

 

 

会死很多人吧,我想。

 

 

 

后来,我随着幸存的人离开了这里,也算是为我的童年彻底画上了句号。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背着手在天地之间走着,东瞧瞧西看看,村庄外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新奇,我也看见了更多的鬼,什么死法的都有,千奇百怪。

 

这便是大开眼界吧!

 

我想看见更多,于是我跟着一个被冤魂缠上的商队进了汴梁城。商队的领头喝醉了会很凶地骂人,骂完又会捂着眼睛作惊恐状,我拉开冤魂掐着他脖子的手,那个女鬼就会用悲伤的眼神看我,最后我放弃了,我离开了商队驻扎的客栈,也离开了那个悲伤的鬼魂。

 

 

 

鬼会有感情吗?

 

会的。

 

 

 

我见过那些恨得咬牙切齿的婴儿鬼,也见过怒气冲冲的横死鬼,还有心如死水的老死之人。

 

但悲伤的鬼实在太少太少,他们比欢喜的同类还要少,当人阳寿未尽被强行掐断时,大部分鬼会觉得怒不可遏,这种情感被他们一直带到阴间,驱使着他们去寻找自己的替身,以同样的方式夺走他们的魂魄。假如这个人有幸寿终正寝,那么他会如同一棵千百年扎根土地的老树,半开半阖着眼皮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向奈何桥走去。

 

悲伤的鬼,是在人间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无奈,才会将那份痛断肝肠的回忆一直带到彼世去撕扯自己已经残缺不堪的灵魂呢?

 

我想象不到。

 

 

 

你看,又是一个悲伤的鬼。

 

汴梁城不愧是大地方,就连这种稀奇的东西,都要比别处多些。

 

我注意到那鬼魂时,他正抱着肩膀坐在一家酒楼的窗外,我疑心他是在这里摔死的,晚上一定会去找店主家发牢骚。但我看了一天,他没有。

 

比起其他我见过的,如同他一般年轻的鬼魂,这个穿着一身白衣服的俊俏小哥要安静多了。他不会去吓唬人,吓唬孩子,孩子的眼睛干净清澈,他们畏惧地看着他,他只扫了他们一眼,就又转过了头,去看街角,我也转头,看街角,街角有一个摊子,在卖瓷娃娃,还有孩儿枕,有一个枕头摆在最前面,是只趴着的大花猫。

 

鬼魂看了很久,我疑心他是被这只枕头砸死的。

 

我学徒的店铺离这家酒楼很远,大概有两条街,但是教我手艺的师傅喜欢喝他家的酒,娘的,一天里有八次要支使我去给他买,还要最好的桃花酿,我是不知道原来桃花也能酿酒。在我老家,有一棵老桃树,听说有一百多岁了,不知是真是假,但她结的桃子确实又圆又大,桃花摘下来,混着花蜜能做桃花饼,那是孩子们每年春天的企盼。我只吃过一次,邻居家那个新媳妇给的,我把她上一个孩子送走了,她来感谢我,拎了整整一包的桃花饼。说着就饿了,汴梁什么都好,就是样样要钱,我没钱,我只能看着,店主家给我打酒,我接过来时手还不能颤,洒出去一点,那老狐狸都能喝出来。我捧着酒往外走,小心翼翼的,突然有个人斜刺里穿出来,撞到我身上,酒洒了,洒满了他的前襟,我恼怒地想吼叫,却看见了他的官靴,愤怒化为了惊恐,被压在了喉咙里。那人扶着我,问我:“碰伤你了没有?”

 

我看到那个悲伤的鬼从窗台外面飘下来,站在他身后。

 

他看上去更悲伤了。

 

那人和颜悦色的。

 

 

 

“这位小哥,是在下出神没看路,打了你的酒,我赔你一坛吧。”

 

 

 

他掏了钱买了酒,那个悲伤的鬼跟着他,背着手,看他打酒,嘴角似笑非笑的,就好像他们两个很熟一样。

 

也许真的很熟。

 

他看他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样。那些带着劫数的,带着世仇的,带着孽债的,眼睛里,要迸出火来,看着在世的人,恨不得撕下他们一块肉。他只看着他打酒,看着他掏荷包,看着他点下酒菜,看着他包了一小碟糕点塞给我。悲伤的鬼对着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满脸春色地飘在那人身后。

 

奇怪,怎么做了鬼,还能这么得意?

 

大概是疯病死的。

 

 

 

我十五岁那年学徒期满,独自出外接活干,得了钱,要有一部分孝敬师傅,但到底是开始挣钱了,我颇为得意,走街串巷,吆喝得比谁都响亮。

 

我又看见他了。

 

两年过去了,那个鬼居然还没有投胎。

 

我猜他也待不了多久了,我所知道的,那些不肯转世的鬼魂,大概只能在世上停留五年,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五年,可能在阴间,五是个很了不得的数字吧。

 

听老人们说,以前有五个兄弟,江湖上招安进朝廷的,原本大家好好的,忽然最小的那个死了,其他四个便也不知所踪了。

 

老幺儿是啥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谁也不知道,只知道给他建了一座“白公祠”,初一十五,总有人去祭奠,久而久之的,有人传他能保姻缘,香火就四时不断了。

 

那个悲伤的鬼坐在白公祠的门口,看见我过去了,对着我笑笑,他竟还认得我,他想和我说话,我却急着城东一家人的活,匆匆忙忙跑过去了,抽个空一回头,他依旧坐在大门口,伸长了他那两条腿,看着天上的太阳出神。

 

我一向很可怜他们。

 

有的,大抵是真的死得很惨,一时不能接受,徘徊世间,被烈日灼烧,等着鬼差来抓。有的,仇太深,不甘心就这么投胎了,死死咬着仇家,非要把人家也耗得体虚气弱一命呜呼不可,手上沾了血,魂体不复清明,便和那个人一起,掉到十八层地狱去了。

 

有的,是真的放不下。

 

人活百岁,终有一死,有人看得开,安详闭眼,有人还没活够,或者说世上有事有人让他活不够,他们在天地间飘着,不投胎也不做恶鬼,人畜无害地跟着他的那一点执念,但一点手都插不进,他们终究是死了,死人又怎么能管阳间的事?

 

所以这些事里,该倒霉的还是倒霉,该受罪的还是受罪,那些人里则该死的还是死,该亡的还是亡。有那嫁错了女儿的妈妈,哭瞎了双眼,一口气咽不下,到女婿家里去看,正瞧见孩子悬梁自尽,能怎么办呢,只能等女儿的魂出来了,手牵着手一起去投胎。也有赔了生意的商人,活活憋屈死了,看着家财被人抬走,儿女发妻露宿街头,没了二魂六魄的脑子难过得发疼,连一条毯子都没法给家人披上。

 

我想,何苦来。

 

 

 

悲伤的鬼看见我回来了,他又笑了,我却径直走了过去,我听见他叫了我一声,我只当耳聋了。

 

何苦来,我怎么知道,如何帮你?

 

 

 

老人们说,有人看到白公晚上回了白公祠,就在门口转悠,死活进不去,怕是被符镇住了,造孽造孽。

 

 

 

白公祠突然拆了,拆的人听说是开封府的,官很大,没人敢拦。

 

白公祠就这么变成了一堆破砖乱瓦,谁也不知道白公生前惹了谁,死后还要遭这么大罪。

 

我不明白,想去找那个悲伤的鬼问问,就偷偷半夜里去了白公祠,远远的,我看到废墟里有个人影,我想定是那白公了。

 

走近了,却不是他,是个穿黑衣的人,个子很高,背着把剑,正弯腰从地上拿起一片瓦,来回看,他像在找什么,看完这片,就去拿下一片,脚边堆了一小撮烂瓦,都是他摔的。他看起来烦躁极了,每找一片,就要念一声,在哪?

 

什么在哪?我躲到石堆后面看他,想,不料被他发现了,我明明一声都没出。他拉着我的领子,把我拽到废墟里,他问我:“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钱吗?我赶紧摇摇头。这个白公怕是个有钱人,这不,贼人连他的祠堂都不放过,这里又旺盛过一段时间,定有不少香火钱,我想告诉他,即便有,也早叫那个拆祠堂的大官拿走了,又觉得不好说,便没开口,看着他继续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累了,就地坐下来,十指和手掌都在淌血。

 

 

 

“你们说的符,在哪?让他走吧,五年了,都过去五年了。”

 

 

 

他原来不是要找财宝,是要找以讹传讹的那个定住了白公的符。我陪他坐着,依旧觉得什么话都不好说。他醒过来,掸掸身上的土,觉出双手的疼痛了,他向我道歉:“刚才吓到你了吧?”我赶紧摇头,他站起来,把手往衣襟上擦了擦,我看见血污下面的肉掌上全是伤口,他把两只手背在身后,对我点点头:“太晚了,你也早些回去,小心不要被贼寇抓住。”说完,他就这么背着手,原地一翻,人竟飘出几丈外,这许是人们说的轻功罢。我看着他的背影满是羡慕,忽然肩头让人拍了一记。

 

 

 

“别回头。”
“傻孩子,没人告诉过你,被鬼拍了肩膀时,不能回头吗?会被吸去魂的。”

 

 

 

他搭着我的肩膀。

 

 

 

“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也能和我交流,我也知道你嫌麻烦,但实在对不起了,人总是贪心不足,做了鬼也一样,看见有利的,就忍不住去抓。”

 

 

 

我听见碎瓦被铁链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五年了,时间太长了,有许多事我做不了,只能看,我受够了,下面也不许我再这样放肆下去,但走之前,我还想求求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麻烦你告诉他,不用再来找了,也不要烧什么劳什子纸钱,五爷走了就是走了,再不回来了——”

 

 

 

 

 

汴梁城下雪了。

 

我听老人们说,展府的那个将军,升迁到外府去了,年末就走,他也没个家眷,轻车瘦马的,带了白公祠的一包碎瓦片。

 

老人们又说,他拆了祠堂,他又带走了瓦片,看不懂也想不明白,大概他们当官的总要与众不同些吧。

 

可他为什么又要拆祠堂呢?

 

 

 

我知道。

 

而且我清楚除了我和他,这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为什么了,因为那第三个人,应该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我自豪极了,我知道了了不得的秘密,展府的那个将军,把我看做了兄弟。他请我吃了好多的桃花饼,还请我喝酒,可是他这个将军,酒量还没有我大,先醉了,趴在桌上,睡了过去。他说他心里很闷,闷酒是很不经喝的,我问他为什么喝闷酒?他却不肯再说,只闭着眼睛,枕在胳膊上,我端详他,他的胡子,眉毛,头发,都有些花白,他说自己是不惑之年,理应如此。我想起那个很悲伤的鬼,他的脸,好像永远停在了一个青春漂亮的年纪,我忽然难过起来,像那个鬼一样,我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他再不回来了。他没法告诉这个人,这人便一直当他还在,从青丝熬到白发,在破烂的祠堂里翻找。

 

这么多年,他累不累?

 

于是我趁着他酒醉,告诉他,他不会回来了,再不回来了,你明白吗?

 

那个将军转了个头,把脸埋进两臂之间,我把杯里最后一口酒喝了,潇潇洒洒出了门。街上雾气沉沉,远天大雁南飞,我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卷,翻到其中一页,用蘸了朱砂的笔重重涂抹去了两个人的名字。

 

 

 

很久以前,世上有了“情”这个字,于是也就有了情吏,情吏阅遍世间百态,狠心冷情,十分讨人嫌。我叼着笔,把书卷又收回怀中,背着手哼唱着迈步,把那座府邸抛在我身后,连带着名册上一对英气的名字,和他们惆怅的感情,一并抛进了滚滚流去的汴河水,由着天长日久,身死魂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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