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圆

鼠猫赐我以魂,楼诚赐我以神。
诸葛先生粉,沈夜粉,埃尔隆德粉,后荣迷。
为做一个普通本分淡然的近代史学者努力中……划掉,不想做学者了,能读明白书就行……划掉,能看得进去书就行……划掉,能活着就行。

【鼠猫】昔我往矣(上中)

前话


酒这东西,不好喝。

白玉堂喝了一口,辣出眼泪来。

江宁女看着他,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玉堂,你熬过来了。”

 

阳成醒了过来,阴着脸。

白玉堂长出了一口气,揉揉胸口:“这个故事真不好看。”

“你还有心思说,这就是你的故事。”阳成也吐了一口浊气,胸口憋得慌,难受。

“我总是在想,我是个什么人,我的父母亲朋又是谁,实在想不起来了,就丢了开,哪天无聊了再想。”

阳成不想听他唠叨,一口吞下第三个青团:“我还没看完,你自己发牢骚吧。”

 

江宁女安排白玉堂做了酒坊的小二,每天都拿着一条抹布抹桌子,偶然有客人多的时候招呼不过来,他也帮着伺候客人。

江宁女看着白玉堂,他那自出生以来就没失去过的耀眼光芒生生被盖了下去,一块璞玉,被石头包死了。

青龙帮的人还在查,但没人怀疑过江宁酒坊的这个忙来忙去的店小二,在他们眼里,白玉堂就是锋芒毕露的,藏不起来。

白玉堂低着头给客人送酒菜,低着头收拾桌子,低着头扫地,低着头坐在门槛上发呆。

江宁女在屋里叫他,阿琰,天晚了,把门板上了吧。

白玉堂答应一声,起身关门,抬头看见酒坊门口的土路上慢慢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步履蹒跚的,就像患了重病。等到他走到近前白玉堂才看清,那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在扶着他,那少年的眼睛又大又圆,像只猫。

来人是个道士,一身道袍手持拂尘,面上三缕长须,仙风道骨的样子,只是脸色苍白好似病入膏肓。

白玉堂迎上去:“道长,我们这里不施舍。”

道人看见他,眼睛一亮:“你……是白玉堂吗?”

白玉堂戒备地退后一步:“不是。”

那道人急急地握住他的肩膀:“你是,我见过他给你画的像!”

白玉堂脸色一白,伸手去推道人的手:“说了我不是!你纠缠什么!”

道人的气力没他大,被他推了一个趔趄,被那猫儿眼的少年一把扶住,少年瞪着大眼睛也推了白玉堂一把:“不是就不是,作什么这么凶!”

白玉堂也来了脾气,伸手揪少年的领子:“你敢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道人忙上前要分开两个孩子,少年也怒气冲冲地去揪白玉堂的衣服,一边高声喊道:“师父!你别管!”

屋里江宁女听到了动静,走出来呵斥一声:“阿琰!”

白玉堂看见自己奶娘倒竖了柳眉,只好慢慢放开了手,眼睛里可还都是怒气。

少年也放了手,被道人一把拉了过去。江宁女看见道人,笑盈盈地施了个礼:“道长是要喝酒?”

道人摇摇头,只看着白玉堂:“我找他。”

白玉堂整理了衣襟,再抬头看去,那道人一双善目,却是盈着泪:“你是……白玉堂吧。”

白玉堂皱着眉,江宁女方要打圆场,突然就见那道人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

 

“你看看,这小像可是你的?”

 

白玉堂接过荷包打开,抻出一张二寸来长的白描小像,只是个侧脸,又时间久远,模模糊糊,依稀可辨眉毛眼睛。白玉堂拢在手中看了一会儿,那小像正是故人手笔,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画得真难看。”

 

——你画什么呢?

——画你,给我师兄寄过去让他看看我新收的小祖宗。

——我看看我看看!

——莫急,我再添两笔。

——画得真难看!

——少废话!

 

道人复又抚上他的肩头。

“你别怕,我不害你,你只要告诉我,你的师父,是夏玉奇吗?”

道人语气渐急,神情满是期盼。

白玉堂强压下一口闷在喉间的悲泣,泪从眼底涌出来,耳边不知谁从岁月的那头送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是。”

 

“他……”

 

“死了,死了有半年了。”

 

谁家黄莺叫,嘤嘤啼啼,叫得人肝肠寸断。

江宁酒坊向来辰时作,酉时息,今日上了门板,屋内只点了一盏萤萤小灯,道人低垂着眉,看着木头桌面花纹纠缠,听白玉堂抽噎地讲完了夏玉奇的半生。

末了,他长叹一口气。

那人到底是,不得好死啊。

“江宁姑娘。”道人原本松握着的拂尘此刻被他攥得发抖,“还有酒吗?”

他身边的孩子扯了一下他的袍袖:“师父……”

“无妨,就喝一回。”

江宁女回转后堂取酒,临走时推了白玉堂一把,白玉堂知道奶娘这是让他和那孩子和解,但怎么也拉不下面来认错。

道人咳嗽起来,那猫眼睛的孩子关切地拍拍他的背,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个葫芦,一打开满室药香,道人接过喝了一口,许是呛到了,咳嗽得更加厉害,白玉堂忙倒了一杯水送过去,恰巧和那孩子的手碰在一起。

“在下展昭,常州人氏。”少年接过他的水,笑起来大眼睛跟着嘴角一起弯,天生是个和蔼可亲的模样,看得白玉堂莫名脸红起来。

“在下白玉堂,金华人氏。”

后来的匆匆岁月中,白玉堂无数次回想二人的初见,总是言笑晏晏地勾着展昭的肩膀,说那时若不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只怕两人要僵持一辈子。

展昭温和笑道:“不会。”

“为什么?”

“白兄的性格很好,我很喜欢,不会。”

 

夜半灯如豆。

清静坐在酒坊堂中,手边是个空了的酒坛子。

江宁酒坊桂花酿最出名,号称醉李白。只是此时李太白已故去多年,不得考证,清静品着,确有几分滋味。

白玉堂和展昭都是正长身体的少年人,虽然难过,但毕竟时过境迁,又实在跟清静熬不住,各自回房去睡了。清静独自坐在大堂,倒也觉得,清静。

清静道长原本不叫清静,他有个富贵堂皇的名字,叫琅轩。

后来师父死了,武功废了,师弟这也走了,茕茕孑立,一无所有,既无富贵,也无堂皇。清静拂尘甩动,罢了,偷得浮生半日静吧。

夏玉奇不是一个让他放心的好师弟。

他也不是一个让夏玉奇放心的好师兄。

他二人少年时便总是互相看不顺眼,动辄拔剑相向,那时师父便喝着茶,笑着看他们师兄弟吵,末了还总要指点一两招。

清静回想起来,那竟是自己短短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夏玉奇什么都没给他留下,唯有一个荷包,里面是一点腐坏了的香草,白玉堂猜不出什么含义,递给清静,清静摸着荷包粗糙的针脚,倒是想起了些什么,“你师父缝的。”

“他还会这个?”

“他什么都会。”

白玉堂咳嗽一声,接过清静递过来的荷包,收好扎口的红线,复又揣回怀中。

“师父还留了一句话。”

白玉堂把那话背出来,不知道这句寻常古诗究竟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惹得清静道长泪如雨下。

他背道,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清静战栗着,扶着桌角坐下来,“他是什么……都知道啊……”

鸡鸣天亮,清静道长一身夜露,从流年里醒来,小屋门一开,白玉堂打着呵欠出来,一身白衣未及整理,恍若故人。

清静打了个突,等到看清了,又生出无限悲凉来。

 

夏玉奇有个衣冠冢,白玉堂偷偷立在城郊的,清静去祭拜,在坟前问白玉堂,可还要习武。

白玉堂连忙点头,“要学!”

清静慈眉善目地一甩拂尘,“也好,你有那个心思就好,今后跟着我学吧。”

白玉堂撩衣袍要跪,口念师父在上,清静一把扶住他,让他起来。

“你只有一个师父,叫夏玉奇。”

他扶着墓碑,悠悠长叹:“他把命给了你,此生,你绝无第二个师父。”

 

清静带着白玉堂和展昭回了自己学艺的山上,看着两个孩子把多年无人居住的院落打扫干净,领着他们去了祠堂祭拜师祖,展昭和白玉堂的习武岁月,便开始了。

两人都是带着一定的底子,教起来事半功倍,又都是聪明伶俐的,一点就通,清静教习武艺之余,也教他们些诗书礼法,只是他那些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为白玉堂所不喜,每每一章书念完,展昭还是坐着听的,那白玉堂早就趴下魂游太虚了。

清静卷起书本拍他头:“和你师父一个样!”

展昭和白玉堂,十八艺成开剑,清静赠予展昭巨阙,又将夏玉奇当年的佩剑玉龙赠予白玉堂。

“画影剑过于凶恶,你尚且年轻稚嫩,压不住,玉龙尘封多年,比不得画影强势,你先用着吧。”

玉龙通体银白,花纹繁复,白玉堂看来看去,顾及是师父的佩剑,不敢说出心声。

像个女人用的剑。

清静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猜出了他的心思,“你师父,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白玉堂拔出来,剑身只有一半,白喇喇的口子横着,看起来断得干脆。

清静合了眼,口中念念有词,展昭侧耳听了,转述给白玉堂:“师父说,等你能压住这断剑的气势,也就能用画影了,在此之前,老老实实用玉龙。”

“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展昭又听了一阵,坐回来,一声不出。白玉堂没听到理由,却也没再问。

无非是,剑断人亡,不想再提。

 

白玉堂年满二十,和展昭出师下山,送二人下山前清静坐在祠堂里对着夏玉奇的牌位看了一个时辰,三缕清香,熏得他越发慈眉善目,不似凡人。

“玉堂,画影开剑后,你可别忘了把玉龙和你师父的衣冠冢埋在一起。”

“他和他的剑,互相嫌弃了一辈子,最后还是人亡剑断,何其有趣。”

清静闭着眼,在祠堂的烟雾中喃喃自语。

何其有趣。

 

白玉堂披星戴月赶回江宁酒坊,江宁女已是江宁婆婆,年前摔了腿扭了腰,头发一把一把的掉,白玉堂看见她眼角纹路越来越深,心头一热,“娘!”

“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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