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圆

鼠猫赐我以魂,楼诚赐我以神。
诸葛先生粉,沈夜粉,埃尔隆德粉,后荣迷。
为做一个普通本分淡然的近代史学者努力中……划掉,不想做学者了,能读明白书就行……划掉,能看得进去书就行……划掉,能活着就行。

【鼠猫】惊梦

儿童节写两个不老不死的老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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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阳每月朔日的压轴戏,照例是白五爷的游园惊梦,在上海滩唱了七八年,对门凤求凰的小叫天连着唱倒了仨,五爷的名声却是越唱越大,眼下哪家公馆堂会请不上他白玉堂,在社交圈里都是跌份儿的,太太小姐们总要跟老爷甩脸子别扭上七八天。

 

“春情好,游园正妙,明家三十年沉香出窖,请白五爷过府堂会。”

 

白福手上捧着半打请柬,挨个打开念给梳妆镜前卸妆的白玉堂。白玉堂这个身价的腕儿,连化妆间都得是独自个儿一人的,饭食茶水要跟其他人分开单独做,好吃不好吃,他白五爷不挑那个嘴,干净倒是顶顶重要的。出去堂会饮宴另说,只一点,白玉堂不喝酒,喝酒伤嗓子。这是死规矩。前年有个不懂事的大帅请了过去办寿宴,说什么都要他喝一杯寿酒,呛到最后枪都拔出来了,白玉堂把那粉彩鸡公杯往地上一摔,十八年的女儿红崩起来溅了大帅一脸。

 

死规矩就是死规矩,谁都不能破。

 

白福垂着手:“五爷,念完了,今天就这么多,您看您去哪家?”

 

白玉堂抱过桌子上拨弄胭脂盒子的黑猫,拢在怀里揉了揉,道:“明家。”

 

“是,这就给您回信。”

 

“别家没意思,明家倒是值得去看看,一家子地下党,哼。”

 

白福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捧着请柬出去了,迎面撞上展班主,展班主拿着他那个从来不点从来不抽的碧玉烟杆子向屋里瞄了瞄,问白福:“他今天的堂会定下来了?”

 

“定了,明家新香水发布会。”

 

展班主绕过白福,用烟杆子敲敲白玉堂屋子的木门框,里面那人低着头逗猫,没理他,展班主抱着双臂叹了一口气:“明家就那么好,入五爷的法眼?”

 

“一天不唱就少给庆福祥一天的银子不是?”

 

“我还缺你那点现大洋?”

 

白玉堂把黑猫举起来:“我缺,还得给御猫弄猫粮。”

 

三十年前庆福祥从北京城里逃出来,整个班一个班主一个角儿,没了。
三十年以后上海滩该倒的班子都倒了,庆福祥蒸蒸日上。
庆福祥的班主和庆福祥的角儿,三十年不老,越长越精神,人们说这是梨园皇帝唐明皇转世下凡,吸世间戏班精气滋养,成了精了。


白玉堂拎着清香斋的点心上明家唱堂会,一唱唱到深夜,展昭披了件衣服叼着烟嘴倚着门等着,街上三三两两跑过去几只野猫,路过大朝阳停下脚步看一看,再往前跑,小爪子拍在街面上半丝声响也无。
展昭等得发冷,拢了衣服回转后堂,白福提着气死风灯跟在后面,戏院里只能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
展昭突然停下脚步,把后面的白福吓了一跳。前面的展昭蹲下身抱起角落里酣睡的黑猫,揉着毛向屋里接着走。

“御猫,怎么睡这儿了?也不怕明天早上起来冻病了。”

白福没再往前,举着灯笼站在原地,看展班主走几步一转弯,进了自己的房间,侧耳细听偌大个院子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家爷跟这位展班主就像两个谜,突然出现在上海,前尘不清楚后事不在乎,旁人来这世上摸爬滚打走一遭好歹有个生卒年月日,这两位十几年了没见过过生日。
三姑六婆嚼舌头的传言白福自然是不信的,只是伺候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能知根知底实在叫人犯嘀咕。
白福摸摸后脖子都是汗,想还不如去门口等白玉堂回来。一转身白玉堂正站在大朝阳的门口,玉色的长衫上面开了几颗纽扣,扶着门槛对着白福笑:“怎么?不认得你家爷了?”

柳梦梅一根柳枝踏入少女春闺梦,破开来年光韶华尽,一场好梦而已。

白玉堂挑着眉接过白福手里的灯,唱着就飘进去了,戏园子大是大,到了晚上就住他们仨,也不怕吵到谁。
白福眼看着展昭的房门自己开了,也不见有谁推,白玉堂站在门口醒了醒神,打了个呵欠又把灯扔回给白福:“明儿早上洗脸水就送这屋。”

 

戏是越唱越冷清。
倒不如说这世道是越过越安静。
凤求凰倒了,艳阳天倒了,坐北朝南的大朝阳没了捧场的老票友,半死不活拖着,白玉堂压轴的游园惊梦出来过个场就入了相。

下面半个人也没有,五爷说唱给鬼听吗?
展昭叼着烟杆闷闷地乐,白福急得直打转,说可不能再这样了,徒弟们都要养不起了,白玉堂卸了头面脱了戏装站起身,说那就不要了,都遣散了吧。白福前一秒还发愣,后一秒就看展昭拎着钱袋子出去送遣散费了。
大朝阳一下子空了个彻底。
白福坐在戏台上看着空荡荡的园子,脑子里突然塞满了那些在台上演过唱过的戏码,往前数三十年谁不知道大朝阳的白五爷昆曲一绝?下面再闹再掀桌,他五爷亮嗓就能镇。按理说昆戏没有京剧压人,可他白玉堂就是有本事把小生唱出老生的气派来,小叫天小叫天,凤求凰倒一个小叫天就再抬个新的,白玉堂愣是给他们唱倒了仨,报纸上说这是一把子掐金捻玉百年难得一见的宝嗓子,是戏里的皇帝!那时节唱罢了戏卸完了妆,五爷那件量身定制的玉色底起团花的熟罗长衫穿出去就是一个玉树临风的柳梦梅,白福曾跟人赌咒发誓,可着上海滩找再也没有这么一位了。

白玉堂攥着展昭的玉烟杆从后台走过来,轻飘飘的,拍一拍白福的肩膀,把他叫起来:“你怎么还不走?”
白福低着头,这个时候了反倒不想走了,以前怕展昭怕五爷,总觉得他们那脚步轻的不像人,晚上睡在隔壁都要攥着根香贴着黄符,生怕睡到后半夜在梦里叫人吃了,一眨眼十几年过去,展班主那从来不点的玉烟杆都教他看熟了每一条花纹,他自己依旧是好好的,四肢健全精神饱满,倒好像比以前年轻了不少。
白福偷偷从眼角上往白玉堂身后瞟,展昭搂着那黑猫顺毛,手里的钱袋子空了一半,他好像也不怎么在乎,政府出新的法币实行经济管制,老的银元被强制回收,也不知道他怎么藏下来这一袋子,可比那中看不中用的金圆券管用。
正想着,展昭走到近前来把钱袋子扔给白福,道:“这是你的了,拿回去过日子吧。”

“我的?”白福不敢相信,“那您二位怎么办?”

“我们?”白玉堂把玉烟杆还给展昭,两人相视一笑,“用不上。”
说完两人就这么肩并着肩出了大朝阳,连头都没回。


后来,后来上海解放,新中国成立,大跃进,大运动,改革开放,八十高龄的白福在自家院子里的躺椅上跟小孙子讲当年的大朝阳,白五爷,展班主和黑猫,讲到结尾困意袭来打了个盹,再睁开眼睛小孙子正兴高采烈地从院子外跑进来,说是来了个戏班子,在老戏院演出呢!
白福在儿女的搀扶下来了老戏院,撩开帘子正听见满座的人给台上的杨四郎叫好,那声“叫小番”唱得够利够漂亮,音拔得那么高,直冲云霄。
白福凑到台前仔细地看,看那杨四郎转身的功夫对他眨眨眼,那眉眼那神情像极了白玉堂,后台门帘掀起的瞬间有个人冒了个影,叼着没点着的玉烟杆,怀里还抱了一直乌漆麻黑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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